☆、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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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像往常一樣去睡覺，甚至還夢到第二天打算帶大哥哥去玩的地方，可是夢著夢著，就聽到有人在我耳邊對我說話，叫我醒過來，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和自己竟然分開了，一部分躺在床上，另一部分站在窗外。我以為我仍然在做夢，而且這個時候大哥哥就在我身邊，但是他也一直對我說要我回去，可我根本不願回去，於是越跑越遠，誰知道這之後我就再也沒能回去，雖然我能看見娘親一直在照看躺在床上的那個我，可是他們卻看不見另一個我……”魏昀說著說著低下頭去，看起來有點難過，然後她又開口說，“大哥哥因為這件事很自責，我不喜歡他替我難過，也不喜歡他責怪自己，一切都是我的錯，雖然那一天我跟大哥哥說只要一天就好，但其實昀兒很貪心，心裏一直在想一天過去了還要再纏著大哥哥玩，反正昀兒一哭大哥哥就拿我沒有辦法……誰知道……”
男子聽她這麽說不由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頭，溫柔地安慰道，“沒關系的，總會有辦法解決的，我不會讓你回不去的。”
“可是，我也不想大哥哥離開。”魏昀擡起頭對男子說道。
“傻丫頭，我始終都是要走的，因為我不屬於這裏。”男子淡淡地微笑說道。
“那你會去哪裏？”魏昀拉著他的袖子問。
“我也不知道。”男子搖搖頭，然後看著郁真說，“我現在想不起來自己以前的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我想也許能夠想起一點什麽的話，就會知道該怎麽讓昀兒醒過來。”
郁真聽完不由深深皺起眉，表情略微有點困擾，長指習慣性地摩挲著下巴，想了想後對男子說，“按照剛才魏昀所說的看來，你忘記的事情實在太多，但你似乎是認得她的。”
“嗯。”
“因為你本來不打算被她發現，但她能聽到琴聲就證明你這幾天一直在她附近，所以潭柘寺應該是因為她去的緣故你才會去的，是嗎？”郁真又問。
“嗯。”男子想了想，然後點頭。
“為什麽大哥哥會跟著我去潭柘寺？”魏昀不由問。
男子看著她回答，“因為你長得很像一個人，一個以前我似乎記得的人，但我始終想不起來，我希望能記起來。”
“潭柘寺的大雄寶殿正脊兩端各有一只巨型的琉璃鴟吻，你就是因為被它們才會被困住，所以才會讓她找到你的，是吧？”郁真又道。
男子又點了點頭。
“然後魏昀對你也是一見如故，所以我才覺得你們應該是曾經互相熟識的。”
是嗎？男子愕然，他從沒有想過這個理由，但是，又是為什麽呢？
他想了再想，還是什麽也想不起來，總覺得有一些畫面在腦海裏輕飄飄地來來去去，但就是抓不到，像極了天邊的浮雲。
究竟該怎麽做才能把過去的事完全想起來呢？他很迫切地想要知道這一點，可是從前他又是為了什麽緣故要忘記它們的呢？
“算起來，掃帚星出現的日子是不是魏昀你聽到琴聲的日子呢？”郁真忽地問。
魏昀一楞，想了想後點頭說，“好像是耶……這跟大哥哥有什麽關系嗎？”
“難怪……”郁真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隨後他起身從書架上取出一只黑色的匣子放到男子的面前，問道，“是它吧？”
“嗯。”男子點頭，表情卻因看見這只匣子忽然變了，變得十分覆雜，說不清楚是歡喜還是悲傷，也許還有著懷念。
匣子四四方方的，烏木所制，乍看之下普普通通，但細看就能看見匣身上的龍鳳雲紋雕飾，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不可名狀的符號跟圖形，木頭的紋理不似一般，表面十分光滑，魏昀一見不由歡喜，問道，“這是什麽，能打開看看嗎？”
“最好不要打開它。”郁真說道。
“為什麽？”
“因為裏面的東西已經嚇到了我家的丫鬟，我不希望你再被嚇到。”
聽郁真這麽一說魏昀更加好奇，忍不住轉過頭去問男子，“大哥哥，你說這裏面會是什麽？”
“你還是不要看比較好，會嚇到你的。” 男子說這句話的時候笑得十分溫柔，可其中的寂寞卻怎麽也掩蓋不了，魏昀的心忽然揪緊了，怔怔看著他不語。
“它是從哪裏來的，還記得嗎？”郁真又問。
“我只記得我好像待在裏面很久了。”男子輕輕地說，然後搖頭，“但我不記得它是從哪裏來的了。”
“這只匣子的花紋我仔細觀察過，是唐時的器物，而你手上這把琴，似乎是春雷琴，也是唐時之物，你還記得它是怎麽到你手上的嗎？”對琴的研究郁真不可謂不精通，而且又是如此名琴，更何況他自己也有一把伏羲氏的春雷琴。
男子因他這句話手撫上琴弦，依稀有點懷念地道，“這把琴一直在我身邊。”
“也許我可以先以這把琴為線索找起。”郁真想了想道。
“那就麻煩郁大人了。”
郁真忽地又凝視他的臉道，“對了，你的臉……”他話說了一半又止住了，男子不禁問他，“怎麽？”
“……沒什麽……”最終郁真還是沒有問下去，而是對他們說道，“你們暫時就先在我這裏住下吧，明日我去一趟宮中，看看會不會有什麽收獲。”
“為什麽郁哥哥要去宮裏呢？”郁府很大，比魏府還要大上許多，只是這裏不比魏府人多，看起來就有些幽靜和荒涼，除了一名負責做飯的丫鬟之外，她就再也沒有見過別的人。
天空難得放了晴，魏昀坐在亭子裏，原本是打算賞花的，可誰知道庭院裏除了枯樹便是雜草，竟然沒有一朵花的存在，看了看這裏空無人煙，便猜想是因為沒人打理的緣故，其實原本她對花也不太了解，除了最愛的海棠花之外其餘都是桂兒讓她認的，但基本上她還是轉眼就忘記，根本記不住那些花的長相和名字。
“宮裏的史料很多，也許能找到與這把琴相關的記載。”擦著琴弦，男子在她身旁淡淡地回答道。
“這把琴很有名嗎？”
“我好像忘記了，只知道我一直帶著它，不管到哪裏都一樣。”
“但我都沒見過大哥哥彈琴。”魏昀忽然說。
這幾天一直跟男子在一起，她幾乎每天都能看見他仔細地擦拭這把琴，但一次都沒有見他彈奏過，“大哥哥你能彈琴給我聽嗎？”
男子擦拭琴弦的手忽地一頓，視線轉過來看魏昀，說，“你要我彈琴？”他的表情很奇怪，魏昀不由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問，“咦？不可以嗎？”
“不是不可以……”男子說著把琴放平，一只手撫上琴弦，對魏昀說道，“我……試試看……”
可他把兩只手放在琴弦上良久，卻不知為何一動不動，魏昀忍不住又問，“怎麽了？”
男子低下頭，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放在琴弦上的手慢慢握成了拳，他低低地對魏昀說道，“很抱歉，我並不是不想彈給你聽，可是好像……我怎麽也做不到……”
魏昀怔了怔，她擡起臉來看著他，驀然間瞥見男子此刻的表情，他緊閉著眼，一臉的平靜下竟能感覺到一種痛楚，甚至還帶著絕望，魏昀不知道此時是跟他心意相通還是其他的緣故，但她忽地清清楚楚感受到了這種痛楚，一種像是心臟都要撕裂開來的疼痛。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腦海中閃過了什麽畫面，但又迅速消失，像是有什麽人在那裏掙紮，下一刻卻又發現原來是錯覺，怔怔地看著緊緊閉目的男子，魏昀只好開口說，“大哥哥……對不起……以後昀兒都不再讓你彈琴了……”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自己說出這句話來的時候心更加地疼痛，然後有什麽東西忽地破碎了，永遠都無法再修覆。
“我沒事，你不要擔心。”聽她這麽說，男子回過頭，他的臉上雖然帶著微笑，可卻顯得很勉強，甚至是一臉的蒼白，但他依然笑著面對魏昀，依然說著這樣的話。
於是後來的幾天裏魏昀都不再提到“琴”的事，直到五天後郁真從宮裏回到了郁府，才又一次說到這把琴，但魏昀始終很擔心，因為她不想再一次看見大哥哥露出那樣讓人心痛的表情。
郁真這幾日都待在宮裏，翻了一大堆史料還有野史，當他回府後，魏昀迫不及待地問，“郁哥哥你找到了琴的主人沒有？”
郁真點頭道，“應該算是找到了，不過有些事還得問問你大哥哥才行。”
“請問。”男子的身影很快出現在書房之中。
“春雷琴出自唐代雷公之手，有關這把琴的下落我翻了許多資料，問之前，還得先從琴的主人說起。”
男子和魏昀一齊看著他，等他說下去。
“琴的主人名叫鐘弈，是武周年間人，傳聞他琴藝冠絕，垂拱四年的時候，當朝一名公主在一次游燕山途中偶遇這名男子，之後曾多次請這名男子入宮彈奏。”
“垂拱四年……”
“嗯，還是在武則天執政的時候。”郁真靜靜看了他片刻，隨後問道，“鐘弈這個名字，你熟悉嗎？”
男子搖搖頭，低語道，“我……不確定……”
“沒關系，我繼續往下說。除了琴之外，我還在宮裏找到了其他相關的記載，不過，那把連珠式的春雷琴並非下落不明，而是琴的主人——也就是鐘弈下落不明。”
“什麽意思？”
郁真沈吟了一下說，“鐘弈出現在史料上的記載只到載初元年，但這之後春雷琴卻一度被收在大明宮中，而後此琴隨著太平公主一起下葬乾陵，但是乾陵在五代時首次遭盜，陵墓裏卻又沒有這把琴被盜走的記錄，你覺得奇怪不奇怪？”
“就是說這把琴曾經被太平公主收藏過，之後才到了我的手裏，是這樣嗎？”
“嗯，沒錯，而且它是在五代之前被你拿走的。”
“應該是這樣。”
“可這還不能證明你就是鐘弈。”郁真說。
“郁哥哥，什麽是乾陵？”魏昀在一旁出聲問。
郁真對她解釋說道，“乾陵是唐王朝第三位皇帝高宗李治和女皇帝武則天的合葬陵，還有十七座陪葬墓，太平公主是武則天的女兒，死後理應被埋葬在那裏，不過對於這件事說法不一，甚至有傳言說由於太平公主當年發動政變想謀權，所以皇帝賜死她之後並沒有讓她進乾陵，所謂的公主墓裏面只有義陽公主、新都公主、安興公主和永泰公主四位而已。但她怎麽說也是一位公主，一定會為她建造陵墓。”
男子聽到這番話神色微動，卻又帶著淡淡的莫名，像是被裏面的什麽人觸動了什麽，表情若有所思。
“那麽郁哥哥你說的那位公主死後去了哪裏了呢？”魏昀好奇地看著郁真又問。
“這個嘛……也許是在燕山。”
“為什麽會在燕山？”聞言男子的表情像是很震驚，但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而震驚。
“我一直在翻看武周時期那些宮廷秘史檔案，發現其中一篇裏面有太平公主臨死前下令讓她的近侍把她的屍骸移葬至燕山附近的記載，只是不知道最終那名近侍有沒有達成太平公主的心願，同時我還去查了一下隨太平公主下葬的陪葬物品，裏面列出了鐘弈的那把春雷琴，看來當時的春雷琴是直接從鐘弈的手裏落到了太平公主手上的。”郁真說到這裏看著男子，“你可記得我剛才所說的，燕山是這名公主和鐘弈初次相遇的地方。”
男子垂眸怔怔看著手裏的琴，沒有言語。
“至於你為什麽會從那裏取走這把琴我就不清楚了，現在你有回憶到什麽嗎？”郁真問他道。
男子搖頭，還是沒有說話。
“這裏有兩個問題，如果弄清楚的話也許一切就會迎刃而解。”郁真說，“其一是鐘弈的下落，他後來去了哪裏，春雷琴為什麽會在太平公主那裏？究竟是他送給太平公主的，還是太平公主搶來的？如果太平公主總是邀請他去宮裏彈琴，那麽公主究竟是看上了他的琴技還是別的什麽？這些事史料上並無記載，也沒有什麽有用的線索。其二，是公主的陪葬物品中還有另外一件值得註意的東西。”
“是什麽？”
“是那只黑匣子。”郁真答。
男子微微一楞，看著郁真。
“這個黑匣子的出現證明你跟公主之間一定發生過什麽。”郁真註視男子說。
“為什麽這麽說？”魏昀不由好奇地問。
郁真看了她一眼，再看看沈默不語的男子，隨後對魏昀說，“之前你一直在問我這個匣子裏面放的是什麽，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的是，這只匣子裏放著你大哥哥身體的一部分，所以他才會一直跟著這只黑匣子，而且如果我沒有看錯，匣子上那些奇怪的符號是一種封印的咒語，你大哥哥很可能被這些咒語一直封印在這只黑匣子裏。”
“為什麽大哥哥會被封印？裏面究竟是什麽？”魏昀忍不住轉向男子問。
男子見她一臉擔心，便說，“確實如郁大人所說匣子裏的東西跟我有關，但我不清楚為什麽它會被放在匣子裏，也不清楚我為什麽會被封印，不過現在我已經出來了，這也是托與大人之福，要不是因為那個好奇打開匣子的丫鬟，我仍然被困在裏面。”
“如果匣子裏的東西是你的，而鐘弈跟公主之間又發生過什麽的話，那麽你是鐘弈的可能性就差不多能成立了。”郁真道。
男子靜靜地看著桌上那只四四方方的黑匣子，微微有些出神。
“可是現在大哥哥什麽也想不起來，這兩個問題根本沒有答案啊？”魏昀很是心急，她希望大哥哥能快快找到答案，這樣她就不用那麽難過了。
“答案說不定在你身上。”郁真忽然回頭對她說。
“我？為什麽？”魏昀眨眼，不明白地問。
郁真從懷裏取出一卷畫軸，將之放置在幾案上慢慢攤開，隨之展現的一幅畫讓魏昀忍不住吃了一驚，因為畫中之人跟她極為相似，然而再看題字，不由怔住了，“她是——”
“她就是太平公主，李令月。”郁真一字一句地說道，視線卻看向男子，問道，“你……認識她嗎？”
“好像……”魏昀喃喃地道。
“的確，我看見這幅畫的時候終於明白過來，你大哥哥為什麽會認出你來。”
“所以說，大哥哥跟太平公主之間，真的發生過一些事，是嗎？”
“那麽多史料加以旁證，我覺得只有這個可能。”郁真問正盯著那幅畫的男子，“你想起什麽來了嗎？”
“我……”男子開口說了一個字，他臉上的表情雖然平靜，可眼底卻忽然又有了幾分痛苦的神色，像是有一絲絲的掙紮，過了好久他才開口說道，“你說她的墳墓在燕山？”
“嗯。”
“我……想去看一看。”男子說。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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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聽她這麽說不由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頭，溫柔地安慰道，“沒關系的，總會有辦法解決的，我不會讓你回不去的。”
“可是，我也不想大哥哥離開。”魏昀擡起頭對男子說道。
“傻丫頭，我始終都是要走的，因為我不屬於這裏。”男子淡淡地微笑說道。
“那你會去哪裏？”魏昀拉著他的袖子問。
“我也不知道。”男子搖搖頭，然後看著郁真說，“我現在想不起來自己以前的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我想也許能夠想起一點什麽的話，就會知道該怎麽讓昀兒醒過來。”
郁真聽完不由深深皺起眉，表情略微有點困擾，長指習慣性地摩挲著下巴，想了想後對男子說，“按照剛才魏昀所說的看來，你忘記的事情實在太多，但你似乎是認得她的。”
“嗯。”
“因為你本來不打算被她發現，但她能聽到琴聲就證明你這幾天一直在她附近，所以潭柘寺應該是因為她去的緣故你才會去的，是嗎？”郁真又問。
“嗯。”男子想了想，然後點頭。
“為什麽大哥哥會跟著我去潭柘寺？”魏昀不由問。
男子看著她回答，“因為你長得很像一個人，一個以前我似乎記得的人，但我始終想不起來，我希望能記起來。”
“潭柘寺的大雄寶殿正脊兩端各有一只巨型的琉璃鴟吻，你就是因為被它們才會被困住，所以才會讓她找到你的，是吧？”郁真又道。
男子又點了點頭。
“然後魏昀對你也是一見如故，所以我才覺得你們應該是曾經互相熟識的。”
是嗎？男子愕然，他從沒有想過這個理由，但是，又是為什麽呢？
他想了再想，還是什麽也想不起來，總覺得有一些畫面在腦海裏輕飄飄地來來去去，但就是抓不到，像極了天邊的浮雲。
究竟該怎麽做才能把過去的事完全想起來呢？他很迫切地想要知道這一點，可是從前他又是為了什麽緣故要忘記它們的呢？
“算起來，掃帚星出現的日子是不是魏昀你聽到琴聲的日子呢？”郁真忽地問。
魏昀一楞，想了想後點頭說，“好像是耶……這跟大哥哥有什麽關系嗎？”
“難怪……”郁真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隨後他起身從書架上取出一只黑色的匣子放到男子的面前，問道，“是它吧？”
“嗯。”男子點頭，表情卻因看見這只匣子忽然變了，變得十分覆雜，說不清楚是歡喜還是悲傷，也許還有著懷念。
匣子四四方方的，烏木所制，乍看之下普普通通，但細看就能看見匣身上的龍鳳雲紋雕飾，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不可名狀的符號跟圖形，木頭的紋理不似一般，表面十分光滑，魏昀一見不由歡喜，問道，“這是什麽，能打開看看嗎？”
“最好不要打開它。”郁真說道。
“為什麽？”
“因為裏面的東西已經嚇到了我家的丫鬟，我不希望你再被嚇到。”
聽郁真這麽一說魏昀更加好奇，忍不住轉過頭去問男子，“大哥哥，你說這裏面會是什麽？”
“你還是不要看比較好，會嚇到你的。” 男子說這句話的時候笑得十分溫柔，可其中的寂寞卻怎麽也掩蓋不了，魏昀的心忽然揪緊了，怔怔看著他不語。
“它是從哪裏來的，還記得嗎？”郁真又問。
“我只記得我好像待在裏面很久了。”男子輕輕地說，然後搖頭，“但我不記得它是從哪裏來的了。”
“這只匣子的花紋我仔細觀察過，是唐時的器物，而你手上這把琴，似乎是春雷琴，也是唐時之物，你還記得它是怎麽到你手上的嗎？”對琴的研究郁真不可謂不精通，而且又是如此名琴，更何況他自己也有一把伏羲氏的春雷琴。
男子因他這句話手撫上琴弦，依稀有點懷念地道，“這把琴一直在我身邊。”
“也許我可以先以這把琴為線索找起。”郁真想了想道。
“那就麻煩郁大人了。”
郁真忽地又凝視他的臉道，“對了，你的臉……”他話說了一半又止住了，男子不禁問他，“怎麽？”
“……沒什麽……”最終郁真還是沒有問下去，而是對他們說道，“你們暫時就先在我這裏住下吧，明日我去一趟宮中，看看會不會有什麽收獲。”
“為什麽郁哥哥要去宮裏呢？”郁府很大，比魏府還要大上許多，只是這裏不比魏府人多，看起來就有些幽靜和荒涼，除了一名負責做飯的丫鬟之外，她就再也沒有見過別的人。
天空難得放了晴，魏昀坐在亭子裏，原本是打算賞花的，可誰知道庭院裏除了枯樹便是雜草，竟然沒有一朵花的存在，看了看這裏空無人煙，便猜想是因為沒人打理的緣故，其實原本她對花也不太了解，除了最愛的海棠花之外其餘都是桂兒讓她認的，但基本上她還是轉眼就忘記，根本記不住那些花的長相和名字。
“宮裏的史料很多，也許能找到與這把琴相關的記載。”擦著琴弦，男子在她身旁淡淡地回答道。
“這把琴很有名嗎？”
“我好像忘記了，只知道我一直帶著它，不管到哪裏都一樣。”
“但我都沒見過大哥哥彈琴。”魏昀忽然說。
這幾天一直跟男子在一起，她幾乎每天都能看見他仔細地擦拭這把琴，但一次都沒有見他彈奏過，“大哥哥你能彈琴給我聽嗎？”
男子擦拭琴弦的手忽地一頓，視線轉過來看魏昀，說，“你要我彈琴？”他的表情很奇怪，魏昀不由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問，“咦？不可以嗎？”
“不是不可以……”男子說著把琴放平，一只手撫上琴弦，對魏昀說道，“我……試試看……”
可他把兩只手放在琴弦上良久，卻不知為何一動不動，魏昀忍不住又問，“怎麽了？”
男子低下頭，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放在琴弦上的手慢慢握成了拳，他低低地對魏昀說道，“很抱歉，我並不是不想彈給你聽，可是好像……我怎麽也做不到……”
魏昀怔了怔，她擡起臉來看著他，驀然間瞥見男子此刻的表情，他緊閉著眼，一臉的平靜下竟能感覺到一種痛楚，甚至還帶著絕望，魏昀不知道此時是跟他心意相通還是其他的緣故，但她忽地清清楚楚感受到了這種痛楚，一種像是心臟都要撕裂開來的疼痛。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腦海中閃過了什麽畫面，但又迅速消失，像是有什麽人在那裏掙紮，下一刻卻又發現原來是錯覺，怔怔地看著緊緊閉目的男子，魏昀只好開口說，“大哥哥……對不起……以後昀兒都不再讓你彈琴了……”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自己說出這句話來的時候心更加地疼痛，然後有什麽東西忽地破碎了，永遠都無法再修覆。
“我沒事，你不要擔心。”聽她這麽說，男子回過頭，他的臉上雖然帶著微笑，可卻顯得很勉強，甚至是一臉的蒼白，但他依然笑著面對魏昀，依然說著這樣的話。
於是後來的幾天裏魏昀都不再提到“琴”的事，直到五天後郁真從宮裏回到了郁府，才又一次說到這把琴，但魏昀始終很擔心，因為她不想再一次看見大哥哥露出那樣讓人心痛的表情。
郁真這幾日都待在宮裏，翻了一大堆史料還有野史，當他回府後，魏昀迫不及待地問，“郁哥哥你找到了琴的主人沒有？”
郁真點頭道，“應該算是找到了，不過有些事還得問問你大哥哥才行。”
“請問。”男子的身影很快出現在書房之中。
“春雷琴出自唐代雷公之手，有關這把琴的下落我翻了許多資料，問之前，還得先從琴的主人說起。”
男子和魏昀一齊看著他，等他說下去。
“琴的主人名叫鐘弈，是武周年間人，傳聞他琴藝冠絕，垂拱四年的時候，當朝一名公主在一次游燕山途中偶遇這名男子，之後曾多次請這名男子入宮彈奏。”
“垂拱四年……”
“嗯，還是在武則天執政的時候。”郁真靜靜看了他片刻，隨後問道，“鐘弈這個名字，你熟悉嗎？”
男子搖搖頭，低語道，“我……不確定……”
“沒關系，我繼續往下說。除了琴之外，我還在宮裏找到了其他相關的記載，不過，那把連珠式的春雷琴並非下落不明，而是琴的主人——也就是鐘弈下落不明。”
“什麽意思？”
郁真沈吟了一下說，“鐘弈出現在史料上的記載只到載初元年，但這之後春雷琴卻一度被收在大明宮中，而後此琴隨著太平公主一起下葬乾陵，但是乾陵在五代時首次遭盜，陵墓裏卻又沒有這把琴被盜走的記錄，你覺得奇怪不奇怪？”
“就是說這把琴曾經被太平公主收藏過，之後才到了我的手裏，是這樣嗎？”
“嗯，沒錯，而且它是在五代之前被你拿走的。”
“應該是這樣。”
“可這還不能證明你就是鐘弈。”郁真說。
“郁哥哥，什麽是乾陵？”魏昀在一旁出聲問。
郁真對她解釋說道，“乾陵是唐王朝第三位皇帝高宗李治和女皇帝武則天的合葬陵，還有十七座陪葬墓，太平公主是武則天的女兒，死後理應被埋葬在那裏，不過對於這件事說法不一，甚至有傳言說由於太平公主當年發動政變想謀權，所以皇帝賜死她之後並沒有讓她進乾陵，所謂的公主墓裏面只有義陽公主、新都公主、安興公主和永泰公主四位而已。但她怎麽說也是一位公主，一定會為她建造陵墓。”
男子聽到這番話神色微動，卻又帶著淡淡的莫名，像是被裏面的什麽人觸動了什麽，表情若有所思。
“那麽郁哥哥你說的那位公主死後去了哪裏了呢？”魏昀好奇地看著郁真又問。
“這個嘛……也許是在燕山。”
“為什麽會在燕山？”聞言男子的表情像是很震驚，但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而震驚。
“我一直在翻看武周時期那些宮廷秘史檔案，發現其中一篇裏面有太平公主臨死前下令讓她的近侍把她的屍骸移葬至燕山附近的記載，只是不知道最終那名近侍有沒有達成太平公主的心願，同時我還去查了一下隨太平公主下葬的陪葬物品，裏面列出了鐘弈的那把春雷琴，看來當時的春雷琴是直接從鐘弈的手裏落到了太平公主手上的。”郁真說到這裏看著男子，“你可記得我剛才所說的，燕山是這名公主和鐘弈初次相遇的地方。”
男子垂眸怔怔看著手裏的琴，沒有言語。
“至於你為什麽會從那裏取走這把琴我就不清楚了，現在你有回憶到什麽嗎？”郁真問他道。
男子搖頭，還是沒有說話。
“這裏有兩個問題，如果弄清楚的話也許一切就會迎刃而解。”郁真說，“其一是鐘弈的下落，他後來去了哪裏，春雷琴為什麽會在太平公主那裏？究竟是他送給太平公主的，還是太平公主搶來的？如果太平公主總是邀請他去宮裏彈琴，那麽公主究竟是看上了他的琴技還是別的什麽？這些事史料上並無記載，也沒有什麽有用的線索。其二，是公主的陪葬物品中還有另外一件值得註意的東西。”
“是什麽？”
“是那只黑匣子。”郁真答。
男子微微一楞，看著郁真。
“這個黑匣子的出現證明你跟公主之間一定發生過什麽。”郁真註視男子說。
“為什麽這麽說？”魏昀不由好奇地問。
郁真看了她一眼，再看看沈默不語的男子，隨後對魏昀說，“之前你一直在問我這個匣子裏面放的是什麽，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的是，這只匣子裏放著你大哥哥身體的一部分，所以他才會一直跟著這只黑匣子，而且如果我沒有看錯，匣子上那些奇怪的符號是一種封印的咒語，你大哥哥很可能被這些咒語一直封印在這只黑匣子裏。”
“為什麽大哥哥會被封印？裏面究竟是什麽？”魏昀忍不住轉向男子問。
男子見她一臉擔心，便說，“確實如郁大人所說匣子裏的東西跟我有關，但我不清楚為什麽它會被放在匣子裏，也不清楚我為什麽會被封印，不過現在我已經出來了，這也是托與大人之福，要不是因為那個好奇打開匣子的丫鬟，我仍然被困在裏面。”
“如果匣子裏的東西是你的，而鐘弈跟公主之間又發生過什麽的話，那麽你是鐘弈的可能性就差不多能成立了。”郁真道。
男子靜靜地看著桌上那只四四方方的黑匣子，微微有些出神。
“可是現在大哥哥什麽也想不起來，這兩個問題根本沒有答案啊？”魏昀很是心急，她希望大哥哥能快快找到答案，這樣她就不用那麽難過了。
“答案說不定在你身上。”郁真忽然回頭對她說。
“我？為什麽？”魏昀眨眼，不明白地問。
郁真從懷裏取出一卷畫軸，將之放置在幾案上慢慢攤開，隨之展現的一幅畫讓魏昀忍不住吃了一驚，因為畫中之人跟她極為相似，然而再看題字，不由怔住了，“她是——”
“她就是太平公主，李令月。”郁真一字一句地說道，視線卻看向男子，問道，“你……認識她嗎？”
“好像……”魏昀喃喃地道。
“的確，我看見這幅畫的時候終於明白過來，你大哥哥為什麽會認出你來。”
“所以說，大哥哥跟太平公主之間，真的發生過一些事，是嗎？”
“那麽多史料加以旁證，我覺得只有這個可能。”郁真問正盯著那幅畫的男子，“你想起什麽來了嗎？”
“我……”男子開口說了一個字，他臉上的表情雖然平靜，可眼底卻忽然又有了幾分痛苦的神色，像是有一絲絲的掙紮，過了好久他才開口說道，“你說她的墳墓在燕山？”
“嗯。”
“我……想去看一看。”男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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